我同邵峰是相亲认识的。

那个年代的人，不太讲究什么情情爱爱。

能聊得来，看得还算顺眼，便就这么凑合着搭伙过日子。

可邵峰有家暴倾向。

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算常态，严重一点的时候，能直接在医院里躺个十天半月。

身边所有人都在劝我忍，说我有孩子，如果现在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，她长大以后一定会恨我的。

于是我忍了一次又一次。

可这头畜生，竟然要对我的囡囡动手。

她那时才六岁！

我抱着小小的她，毅然决然跟邵峰离了婚。

最难的那段日子，我试过一天打四份工，只能偷出来时间睡三四个小时。

这些，我不愿和她说，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我的负担。

五百。

或许对于读初中的孩子来说，这确实是一笔巨款。

以至于能如此轻易，把我的付出贬的一文不值。

邵峰。

我打断了他。

这些年里，你一直都和慧慧有联系，对吧？

邵峰吊儿郎当的：废话，老子是她爹。

她不跟老子联系跟谁联系？

我了然，直接挂断电话，去查女儿银行卡流水。

结果不仅没找到邵峰给她的转账，反倒是发现女儿每月都会给他转两千多块钱。

上个月是，2076.87元。

有零有整。

我呼吸一窒。

那是，我给女儿治病的钱。

她用这些钱，转而向她爹投诚。

命运兜兜转转。

从始至终，只有我是个笑话。

同一时间，女儿给我打来电话。

和邵峰一样，理所当然的语气：喂，你什么时候把钱送过来？

0我沉默片刻，平静开口：慧慧，这次，妈不会帮你了。

什么？！

女儿陡然拔高音量，猛的一拍桌子，老不死的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？

你就我这一个女儿，不帮我想帮谁？

她像是想到了什么，恍然大悟：我懂了，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个儿子？

陈颖，你恶心不恶心啊，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出去勾搭别的男人？

我听着这些恶毒至极的言论，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竟从未真正认清过她：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，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

女儿不屑：你在说什么假大空的屁话？

我告诉你陈颖，这些都是你欠我的。

如果这次你不救我，就等着老了彻底走不动的时候，拉屎撒尿都只能在床上躺着做吧！

囡囡，我不欠你什么。

我环视这间住了二十多年，破旧至极的屋子：你要是能找到愿意当你妈，给你还这几百万的人，就去吧。

我已经做的够多了。

女儿冲我大吼：我去你妈的陈颖，你要是不管我，信不信我死给你看？！

见我不说话，她显然以为我动摇了，趁热打铁道：妈，你也不需要做什么。

几百万而已，卖一点血，或者一点点器官不就好了？

我还年轻，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

可你不一样啊，现在正是你付出的时候……
她把金镯子掰弯，把戒指砸烂，又将项链扯断。

警察赶来，给她扣上手铐，压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出店。

女儿疯狂挣扎：别他妈碰我，不就是几条项链镯子吗？

砸烂了老娘再赔给他们就是！

说到这，她顿了顿，似笑非笑看着我：反正，我妈会帮我还的……毕竟她那么爱我。

对吧，妈？

0我眼睁睁看着她被警车带走。

作为一个母亲，我应该做些什么，我又能做些什么？

难道要我哭嚎着扑到警察身上，求他们放过我的女儿吗？

我忽的有些站不稳，眼前一阵黑一阵白。

女儿今年二十二岁，并不是小孩。

我没想到，自己的教育竟会这么失败。

可扪心自问，在这二十二年里，我确确实实从未给过她任何压力。

我不会把她和别的孩子比较，也不会天天在她面前哭诉自己有多么不易。

为什么？

为什么她突然变成了这样？

身旁有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，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：阿姨……您别难过，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……她这句话说的勉强至极。

大家心底都门儿清，身为普通民众的我们，压根负不起这几百万的债务。

更别提我，这个满脸风霜，一眼看去就是被生活摧折过的女人。

是啊。

我浑身上下，收入的唯一来源，也只有一个小饭店。

不温不火，一个月累死累活下来，除去各种成本也就只能赚个四五千块。

这里的钱，还要掏出一大半给女儿治病。

我尽力了，我知道自己无法让她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纸醉金迷，无法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，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。

为什么，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？

绝望之中，我竟忽的想起女儿前段日子跟我说的话：人怎么可能没钱呢？

没钱就去卖血，就去抢劫。

办法那么多，你怎么会没钱？

妈，你就是不想给我钱，就是不想看我好过。

你真是自私到令人恶心，你去死！

我忽的明白了什么。

女儿，是存心想要我走上绝路。

想通这层关系后，我简直心如刀绞。

最爱的人，用心呵护长大的人，小时候会抱着我撒娇的人，竟在想方设法让我去死。

身后老大哥惋惜道：哎呦，这真是……家里人怎么也不看好呢，这么多的钱，谁来还啊？

我嘴唇微微颤抖，喃喃道：不……她已经成年了，我没有义务帮她收拾这堆烂摊子。

我不会，绝不会再管她了。

03刚回到家，我就接到邵峰电话。

怎么回事？

他一开口就带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，我怎么听说慧慧被警察带走了？

你就是这么照看孩子的？

二十二岁的，孩子。

我深吸一口气：她也是你的女儿。

邵峰大言不惭：可抚养权在你手上，这些年慧慧也一直在跟着你。

你把孩子逼成这样，老子还不能找你算算账了？

我强忍住想骂他的冲动：离婚这些年，你没有给她出过一分钱，也没关心过她一句话。

现在她出了事，你就想起跟我兴师问罪了？

邵峰哈哈大笑。

他的嗓子因常年吸烟，像是卡了口浓痰。

伴随这笑声来回晃动，让人恶心不已。

老子可不管那么多……女儿没犯事儿的时候，你他妈跟老子争着要抢着要她的抚养权，指望让她以后光赡养你，不要我这个爹。

现在女儿出事，轮到你掏钱付出的时候，你就想把她扔下了？

他缓缓道：别白日做梦了，哪有那么好的事。

你既然是她妈，就得负起责任。


女儿患抑郁症后，我陪她去医院复诊。

我紧紧拉着她的手，一遍又一遍安慰：没事，囡囡……只要你能好好的，多少钱咱都治。

她却将手抽出来，满眼不耐烦：装模作样什么。

结束后，女儿说她心情不好，要我陪她去逛街。

我答应了，她却直冲冲把我拉到奢侈品店。

不是说多少钱都掏么？

给我买啊！

你把那条手镯送给我，我病就好了。

看着眼前二十几万的手镯，我两眼发黑：这……妈妈哪有那么多钱……却不料下一秒，她拿起手边东西就开始砸店。

0砰——玻璃柜遭受重击，上面瞬间爬满丝丝裂纹。

我傻了，赶忙抱住女儿的胳膊：囡囡，不要砸！

这是要赔钱的啊！

店员也上前，想要夺过她手上的钢化镜。

却被我女儿一把推开。

她声嘶力竭：别他妈过来，我是精神病患者，谁他妈敢拦我我就砍死谁！

店长迅速报了警，将我往后拉：阿姨，咱们先出去，你女儿现在看起来情绪不太对。

我被他们拽着，踉踉跄跄退出了店门。

店员将店铺从外锁住后，朝里面大喊：小姐，我们已经报警了，您冷静一点！

女儿置若罔闻，抄起凳子就往柜台砸。

一下，两下。

见砸不烂，她索性绕到后方，把里面摆着的昂贵饰品一股脑全部拿了出来，比着镜子挨个试戴。

嘴里还念叨着：死老太婆，让你不给我买……随后用力摔在地上，碾了几脚。

身后围着看戏的群众感叹一句：哎呦……这小姑娘还尽挑贵的砸，这下没个几百万打不住了吧？

我在听到这个数字时如坠冰窟。

几百万？

那是我这辈子都碰不到的数目。

无助到极点，我对着她哭喊：不要砸了，不要砸了，妈赔不起！

女儿在听到我这话时，竟真的停了手上的动作，转头看我。

就在我以为她终于清醒了时。

听到她一字一顿：没钱买，给不了我好的生活，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我？

你们自己没能力，凭什么要把我也拉进地狱？

死老太婆，这是你欠我的。

说罢，便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砸店。

一边砸一边大笑：赔啊，赔啊！

最好让你他妈的倾家荡产！


这一顶大锅扣下来，我甚至不知道要从哪块儿开始辩解。

我老了，不如那些小姑娘伶牙俐齿，在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流氓时，只觉得骂一句去死都多余。

可偏偏就在此时，我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书柜最内层，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本子上。

鬼使神差的，我将它抽了出来。

疑点实在是太多。

为什么女儿好好的，会忽然患上抑郁症。

为什么邵峰不在女儿身边，消息却如此灵通。

还有……虽然很不想承认，但我最想知道的是，女儿为什么那么恨我。

是恨，比厌恶还要深刻百万倍的情绪，为什么会出现在和我血脉相连的女儿之间？

耳边，邵峰还在喋喋不休。

而我，在亲眼看到女儿字迹的那一刻，最后一丝还燃烧着的希冀，也随之彻底熄灭。

今天放学，见到一个男人……他说他是我爸，给我塞了五百块钱，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。

奇怪，我妈不是说我爸已经死了吗？

这段话下面，紧跟着整整三页，字迹凌乱的陈颖去死。

陈颖，是我的名字。

大概是九年前，女儿放学回家时，身上带着股浓厚的烟味。

我万分焦急，却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，想要和她好好沟通。

却不料连一句话都没说完，女儿就忽然崩溃，掏出书包里的烟盒劈头盖脸地全部砸在了我身上。

她冲我大吼：如果你有钱，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些？

你自己没本事，还要来限制我的喜好，你他妈有什么资格？

她红着眼瞪我，眼底恨意藏都藏不住。

我算是看出来了了，陈颖就是一个自己过得不好就想把我也拉进泥沟里的贱人。

如果不是她和我爸离婚，我就不可能到现在还住在这个老破小屋子！

女儿今年二十二岁。

却因为五百块钱，整整恨了我十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