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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急诊收了一个病人。
我身为值班医生却借口肚子疼躲进了厕所。
让绿茶新人医生首当其冲,抢救病人。
上辈子,我用尽力气,积极抢救,才从死神手里夺回他的命。
没想到病人醒后,说自己肋骨被我压断四根,要我赔偿。
医院也因为我自费喝了一瓶葡萄糖,让我停职整改。
绿茶新人医生立刻指控我平时没少倒卖科室器材,害我直接被医院开除。
病人家属更是出于报复,拿刀捅死了我。
再睁眼,我竟回到抢救那天。
.来者急促地敲门,令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。
看向墙上的时钟,是正好晚上九点,距离那个需要抢救的病人入院,还有半小时。
上一世,也就是这个时候,徒弟杨晓雅值班途中上厕所,请我替她照看一下急诊的情况。
结果她在厕所一呆就是半个多小时,送来急诊的病人是我亲自上阵抢救的。
这个病人的心脏已经骤停,我对他进行了长达半小时以上的心肺复苏,直到自己按压至双臂无力才将他的命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。
抢救实在是一件辛劳的事,手术结束后,我瘫倒在抢救室门口,疲惫得说不出话,喉咙干得沙哑。
由于低血糖脱力手止不住地发抖。
我自费花了七块钱喝了一瓶葡萄糖。
结果病人醒后嚷嚷着说自己胸疼,得知自己肋骨在抢救时被按断四根后,大闹医院,要我对他进行赔偿。
医闹中,医生鲜少有好下场,基本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。
医院作出赔偿,不但克扣了我的工资,还拿我喝葡萄糖一事大做文章,要免除我评职称的机会。
徒弟杨晓雅在这件事后,立刻站了出来,对我落井下石。
“虽然我是高庆文医生的徒弟,但作为医院的一份子,我不能违背我的良心,来包庇他。”
“高医生每天下班都会顺走科室的器材,小到口罩,大到雾化机等仪器,他通通没有放过,拿去倒卖,假公济私。”
上辈子她情绪激动着指控我的声音,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。
最后我被病人按在医院走廊上,一刀捅死时,她也只是冷漠地站在远处,眼睁睁看着这一切。
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,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,让她恨我到这种地步。
不但当着医院领导的面诬陷我,还见死不救。
“高老师,我可以进吗?”
杨晓雅敲了很久,见我没回应,便出声询问。
我如梦初醒般,收回思绪。
“请进。”
我知道她要说什么,于是先发制人。
“小杨,正好你来了,帮我看着点办公室,我拉肚子了,去趟厕所。”
我把她原本要说的话一股脑全说了,杨晓雅顿时愣在原地,脸色有些难看。
“还愣着干嘛,快进来坐下。”
我招呼她进办公室,看着她机械呆滞地坐下,才装模作样地拿上一包纸,躲进厕所。
果然过了半小时,急诊的抢救铃响了。
杨晓雅急切地给我打电话,打不通便发信息。
“高老师,您快去抢救室,急诊有病人需要抢救。”
她已经是个接受过正规培训,可亲自完成抢救工作的医生。
眼下却急着喊我去接手这个烫手山芋。
这其中肯定有猫腻。
“小杨,你先顶住,我实在肚子疼,暂时出不去。”
“你平时抢救不是挺积极的吗,这次你一个人肯定也能行。”
杨晓雅不得已独自前去抢救。
我躲在男厕所,俯瞰窗外。
黑夜里,点点灯光照亮医院的每一条路。
这个地方,我待了十几年,也死在这。
十几年,不说勤勤恳恳,我在工作上也是老实本分,没得罪过什么人。
如果说医闹并非医院可以控制,那诬陷一事则实在蹊跷。
究竟是谁要害我?
2.“高老师,您快来吧,我顶不住了!”
杨晓雅向我求助,她给病人做心肺复苏,已经做得没力气了。
上辈子,我坚持了半小时,是因为我始终相信,病人既然到了我的手里,我就有义务维系他的生命。
哪怕用尽全力,我也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希望。
心肺复苏原本不需要做那么久,是我持续抢救,才看见了他活下去的希冀。
杨晓雅在例行抢救后,还是没有任何起色。
眼看病人就要被宣判死亡了。
她也放弃了继续做心肺复苏。
我从厕所出来,但并没有到急诊室去。
而是暗示了她一番:“生命所系,性命相托,哪怕一点希望也不能放弃,按不动了就换人,换人还不行就上机器。”
医院还有心肺复苏器可以用,杨晓雅并非不知道。
她不情不愿地给患者用上机器,心肺复苏器,除颤仪齐上,终于令患者恢复了心率,被送进手术室进行进一步抢救。
只要心率恢复过来,其他的检查抢救也就不在话下。
在断了几条肋骨和失去性命中抉择,我想是个人都会选择生命吧。
听到患者抢救成功的消息,我也暗暗松了口气。
为了不被搅进局里,我硬是和这场抢救完全摆脱了干系,一点都没参与进去。
没想到杨晓雅从抢救室往回走时,正好遇见了副院长。
她哭着和副院长诉苦,说我没有守在岗位上,差点葬送了一个患者的命。
杨晓雅带着副院长冲进我的办公室,这一次连门都没敲。
可见,她连装都懒得装了。
两人进来的时候,我正在整理病例。
杨晓雅抹了一把泪,指着我。
“副院长,您看啊,我们急诊忙死了,高医生还在这悠哉悠哉,无所事事。”
“要不是他懒散怠工,我们就差点要发生医疗事故了。”
在过往的抢救史中,死去的病人每一个都是经过确认,才判定的死亡。
但也总会出现奇迹,在医生的坚持下,一些没了生命体征的患者恢复了心跳。
不能说,只要坚持抢救就能挽回病人的生命。
我们只能做到,宁可用尽全力,不可放过一个。
我手心冒着虚汗,强装镇定地站起来,咽了口口水,缓缓开口。
“没有哪条规定说,医生在工作时间不可以上厕所吧。”
“在我上厕所期间,其他医生不也可以求助吗?
为什么非要逮着我一个人呢?”
我也是人,不是神,做不到十全十美。
3.“你是我的带教老师,我当然有什么问题都找你了。”
杨晓雅语气生硬,眼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。
我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。
但在说出来之前,需要去验证一番。
“高庆文啊,下次上厕所快一点,急诊那是和死神抢人,容不得懈怠。”
“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整理病例,这些事情不都应该早就准备好吗?
大家都去写病例了,谁去抢救病人?”
副院长皱着眉头,明里暗里阴阳了我一通。
我忍着心中的火气,耐心回答道:“我今晚是因为病例没整理完,才加班的。”
“今晚的急诊,本就不是我轮班,杨晓雅医生才是值班医生。”
副院长被我驳了面子,当场大怒。
“你什么意思,我作为副院长还说不得你了?”
“自己工作效率低,要用加班来完成工作,你就没想过是自己的问题?”
鼻孔里冒出的气都是火热的,但我就算心中有冤,也不能当众顶撞领导。
桌上的病例堆得像山一样高,白天刚出院的患者在院里住了半年,打印出来的纸质病例有半米高,我需要一份一份仔细检查,手写汇总病例。
这份任务换作任何一个资历深的医生,都需要好几天来完成。
我自愿加班,反倒成了我工作效率低。
“高医生,就算不是你值班,那急诊繁忙,你搭把手也是应该的。”
“作为医生怎么能见死不救呢?”
我在心中嘀咕了一句,搭把手也不见你给我多发工资,凭什么要我去帮忙?
但出于医德,我不能把这话说出去。
再热爱的工作,经过漫长的磨合,也会渐渐失去一开始的积极。
我心中装着患者,患者心中也不见得也装着我。
就像上辈子那样。
我累瘫在手术室门口,低血糖差点晕倒。
尽心尽力地挽救了患者的命,患者却一刀把我捅死了。
这事发生在哪个医生身上,都会心寒的吧。
杨晓雅一听到副院长的话,哭得更加厉害。
“我之前听到高老师说过,他早就厌烦了这份工作,他压根不喜欢救人。”
“还有一次,我恰好撞见他查房,听见他在一个植物人面前说话,说什么那个患者怎么不直接去死呢,成了植物人白占着病房的床位。”
她颤抖着身子,躲在副院长的身后。
“副院长,我不想跟着这种没有人性的带教老师了,草菅人命,简直太可怕了。”
“这种没有医德,没有职业操守的医生,怎么配继续在我们院工作呢?”
她哭得声色厉下,楚楚可怜。
没有医德?
我若是没有医德,那副院长怕是妄为医生吧。
他做的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少吗?
还被我亲眼看见过几次。
我没忍住,轻轻嗤笑:“你要是能拿出证据,证明我说过这些话,那我自请辞职。”
但毕竟是她一面之词,杨晓雅想通过其他事情拉我下水,但她的歹念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了。
所以她所说的那些东西,还没来得及准备假证据。
她拿不出录音,所以他们二人对我也没什么办法。
正好给了我更多的时间,寻找真正的事实。
杨晓雅剜了我一眼,那双眼里充满愤恨与厌恶。
“你等着,我会拿出证据的。”
她的话说得那样决绝。
可我分明觉得,她眼里的恨,不单单是因为我。
一进院时,她可是个天真烂漫的好孩子。
到底为什么,她突然之间变成了这幅样子?
4.患者的肋骨这次被压断了六根。
上一世,他修养了三个多月。
而医院勒令我停职整改,正好是三个月。
他以为我是害怕赔偿,畏罪潜逃了。
于是在得知我复职后,来我办公室索求四十万的赔偿。
“一根肋骨十万,我这已经是便宜你了,你最好赶紧拿出来。”
在被我拒绝后,他恼羞成怒,拿着刀追着我就要捅。
终于在医院的走廊处,我无望地被他一刀捅死,血溅一地。
那双阴暗处的眼睛,我始终无法忘怀。
这次他断了六根肋骨,起码得再多休养一个月。
夜里回家前,我带好口罩,悄悄进了今晚送来抢救的这个病人的病房里。
很奇怪,别的床的病人都有家属陪同。
而这个病人没了。
看了眼他的牌子,我知晓了他的姓名,柳莽。
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。
这和我猜想的,有些许差别。
但没关系,邪不压正,我总会找到突破口的。
回家睡了一觉,睁眼已是中午。
老婆做了好几个我爱吃的菜,招呼我过去吃饭。
饭桌边还有我一双上小学的儿女。
看着他俩稚嫩的脸庞,我心中就痛得不行。
上一世,他们没了爸爸,我老婆是如何一个人辛苦地带着两个孩子的。
无论如何,我也不能再任由自己走向死亡的结局。
我去厨房,协助老婆盛饭。
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。
“庆文,昨晚咱妈打电话来说,你堂妹又生了个儿子,孩子随妈妈姓,要我们去医院看看,记得满月的时候随礼。”
她笑着把碗塞进我手里。
我却突然大悟。
姐弟俩,不一定都随爸爸姓的。
失神吃完了这顿饭,我就又去医院上班。
换好衣服,我照例先去查房。
到柳莽那一层时,刚出电梯,我就隐隐听见楼梯口有人在争吵。
“你个死丫头,帮帮你弟怎么了?”
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,拿着饭盒就往杨晓雅头上砸。
“你都在大医院工作了,每个月工资不得好几万啊,怎么可能拿不出来一部分,给你弟交医药费?”
“我看你就是自私,想把那些钱都私吞了!”
看见这幅场景,我心中大撼。
心中所想,顿时通了一半。
柳莽是杨晓雅的弟弟。
但是杨晓雅家里重男轻女,一直朝她伸手要钱。
终于她弟在外面喝酒喝得差点猝死时,被人送进了我们医院。
她巴不得柳莽赶紧去死,可不能做得太明显。
所以把这个锅甩给了我。
她不愿亲自出马救柳莽,于是让我去,她知道柳莽死了,按照她妈的性子,肯定会来医院闹事。
她不但能撇清柳莽死的罪责,还能免除母亲的责骂。
要是我没有坚持救他,柳莽就真的死了。
杨晓雅恨我,恨就恨在,我把她弟救活了。
可上辈子的事情,还有一半没说通。
因为此事,她不至于诬陷我偷科室的东西。
我想起了一个人。
也许他的出现,并非偶然。
5.我现在看着杨晓雅被她母亲拳打脚踢,场景一如我被他弟追着杀的时候。
眼看杨晓雅被她母亲砸得头破血流,躺在地上,身体被遏制住,动弹不得。
周围围观的人都只能远远地看,不敢上前阻止。
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,毕竟出手,也许会摊上更大的事。
这个世界,人性的单纯在慢慢流失。
勇敢的人往往会被折断双翼。
有所防备,也是应该的。
只是看着她一身血的模样,死亡的恐惧又一次将我包围。
我是一名医生,我看不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。
顾不得那么多,我冲了上去,将两人拉开。
男女力量悬殊,我将她妈妈拽到一旁,示意旁边的人赶紧报警。
她母亲一直扭来扭去地挣扎,嘴里还振振有词,说着难听的话。
其他医生赶到,将昏倒在地的杨晓雅抬上担架带走了。
我则控着她妈,将她亲手送进警察手里。
清理好她的伤口,杨晓雅昏睡了一下午。
睡得一点也不安稳。
童年的殴打责骂,始终是梦魇,紧紧锁着她的脖子。
她不能呼吸,嘴里嚷嚷着。
“不要,不要过来。”
她在梦里躲闪,却又被恶魔抓住脚腕,狠狠拖了回去。
和之前的反应不一样,她有明显的抗拒反应。
可是她母亲打她的时候,她一点反抗都没有。
这个恶魔并非她的原生家庭。
究竟是谁呢?
这个恶魔,到底是谁呢?
她大喊一声:“放了我!”
然后惊醒。
而我站在她的病床前。
她被打得脑震荡,视觉短暂性受损,看不清眼前的人。
只知道面前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。
她立刻条件反射坐了起来,蜷缩在被子里,一脸惊恐。
“别过来!”
杨晓雅的尖叫声在病房里回荡。
我缓缓开口。
“别激动,是我。”
她听见我的声音,才冷静下来。
“我妈呢?”
“我把她交给警察了。”
我双手插在医师服的口袋里,淡然地继续看她的反应。
“谁让你报警的?”
她看不清我,只能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看。
看啊,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
“你凭什么把我妈送进警局?
你快把她带回来!”
我抬了抬眼皮。
“她在我们医院打人,造成了群众恐慌,就算我不报警,保安到了之后,也会报警的。”
“我可以把你妈捞出来,说她精神有问题,这样她就不用蹲局子了。”
“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她神色警惕,这句话像是戳中她的一个敏感地方。
“什么条件?”
“告诉我,为什么不愿救你弟弟。”